易讀小說網 > 女主顧念男主司夜爵 > 第653章 一個忠字了平生
  接下來的日子,傅九衢十分平靜。

  他有條不紊地處理公務,一應如常地陪伴辛夷和羨魚,就連神態都看不出半分異常,好似沒有受到狄青之死的半分影響。

  孫懷和段隋幾個原本很是憂心,看他如此,這才稍稍放了心。

  但辛夷默默觀察,心下里更是害怕。

  暴風雨前的寧靜最是駭人,從那天傅九衢執意要動用酷刑殺人,她便隱隱有些不安。

  又一月,梁儀從陳州回來了。

  他帶回一些狄青的遺物,同時也帶回了瘋瘋癲癲的周道子——

  金風院的書房里,梁儀面色沉重地打開包袱。

  “魏夫人讓屬下帶回狄將軍鎧甲一副、雙锏一把,還有這個鐵連枷,說是帶給九爺,做個紀念……”

  傅九衢垂眸,“師母如何?”

  梁儀道:“已隨狄詠等人,歸葬還鄉……”

  落葉歸根。官員死在任上,大多會歸葬祖塋。

  狄青生出汾州,也將葬于汾州,辛夷依稀記得當年去山西旅游,在導游嘴里聽說狄青墓時,那腦子里一晃而過的情緒……

  而狄詠,狄青之子。導游說:因為他長得俊美無儔,宋哲宗為公主選駙馬的時候點名要求,一定要像狄詠那般美貌。而狄青這個兒子,有乃父之風,后來“屢立戰功”,“以身殉國”。

  念及這一點,她突然悲從中來,眼淚淌下來都沒有察覺。

  傅九衢凝神而視,遞上手帕,示意孫懷。

  “帶娘子下去休息。”

  辛夷慌不迭地擦干眼淚,“我沒事我沒事,你們繼續……”

  傅九衢深深看她一眼,抬下巴,“繼續說。”

  梁儀吸了吸鼻子,聲音略微低沉,“狄將軍死前,嘴角生一粒毒瘡,但有周老先生調治,并無大礙,眼看就要好了,怎知橫生不測……”

  宋史對狄青的死,只有四個字描述。

  “疽發髭,卒。”

  說他嘴上長了個毒瘡,然后就不治身亡了。

  “字越少、事越大”,人人都覺得狄青的死不簡單,可是到底如何,概無定論。

  “魏夫人說,自狄將軍被貶陳州,文相公每隔半月便會差人來陳州探望……”

  頓了頓,他才嘆息一聲:“說是探望,實則羞辱也。但狄將軍從不以為然,那次朝廷來人,他照常樂呵呵地招待對方。然則,與往常不同,一番茶飲下來,狄將軍突然性情大變,暴躁不安……”

  “然后呢?”

  “當夜,狄將軍便捂胸稱悶,把魏夫人嚇壞了,趕緊去請周老先生,誰知周老先生不在臥房,魏夫人趕緊派人去找。在酒肆里找到時,已是醉得不省人事。

  再幾日,狄將軍便臥病而終了。而周老先生從那日醉酒,便再沒有清醒過來……成日便那樣一副似醉非醉的瘋癲模樣,誰也不認識,見人便討要酒喝,討要叫花雞吃……”

  傅九衢一言不發。

  梁儀看著他緊抿的嘴唇,又嘆一聲。

  “還有一事,魏夫人特意交代。”

  傅九衢問:“何事?”

  梁儀道:“離京前狄將軍曾對魏夫人有言,說‘我此去陳州,必死。你待我死后,將此信交給阿九。”

  傅九衢眼睛微瞇,“信呢?”

  梁儀指了指桌子上的包袱,“同狄將軍的一些私物一并放在里頭,屬下不敢擅動。”

  傅九衢點了點頭,又問了梁儀一些陳州的情況,便讓他下去休息了。

  周道子被安置在金風院的次院。

  一墻之隔,還可以聽到他爽朗的大笑聲,嘴里不知在說些什么,一個人自得其樂,竟然朗聲哼起了小曲。

  辛夷與傅九衢對視一眼。

  “義父已遠去陳州,朝廷仍不忘每月看望,實在煞費苦心……”

  停頓一下,她又道:“文相和義父好似都是汾州人,可有宿怨?”

  傅九衢冷冷道:“前任樞密使叫高若訥,他因恩師而卸任樞密使。他有個好朋友,是當朝宰相,叫文彥博。”

  辛夷內心恍惚一下。

  在狄青死亡的事件里,牽涉了太多歷史名人,全是她認知里名噪一時的“能人”。史書上對他們全是贊譽,而她站在歷史的節點上,眼前卻有一團撥不開的迷霧……

  “義父死得太蹊蹺了。”

  傅九衢平靜地看她一眼,好像已經想開了。

  “我們看看周老去。”

  ··

  皇祐二年的時間仿佛一匹奔騰的野馬,轉眼即逝。

  又如同緩緩流淌的小溪,漫長得如同靜止。

  辛夷后來想起,竟是有些糊涂,就像是生命有意將傷痛抹去一般,這年留給她最深刻的印象不是狄青之死,而是千年科舉第一榜——蘇軾、蘇轍、曾鞏、程顥、程熙等人才云集,誕出三大文豪,前后九位宰相。

  這一年,趙禎冊封淑妃苗氏為貴妃,同時晉封她的女兒福康公主為兗國公主,下嫁駙馬都尉李瑋。

  福康公主是宋朝第一個有冊封禮的公主,也是趙禎唯一活著的女兒。為此,她的待遇一律比照皇太子,光是公主府的建造便花費了數十萬緡錢,出嫁后,俸祿更是月逾千貫,遠超大宋歷代公主。

  冊封禮在六月,傅九衢這個表哥沒有像其余朝臣一樣奉禮進賀,而是在揚州建倉儲糧,開荒墾地,招募農戶耕種,盤稅開商,提供給百姓更多可以謀求生路的營生。

  這一年,羨魚兩歲了。

  時光在飛快地循著軌跡前行,流水似的光陰強大而慈悲。它讓春秋輪轉,將悲傷抹平,讓青絲變白發,讓一個傳奇變為滄海一粟,漸漸湮沒在歷史的長河里,直到被人們徹底淡忘。

  在狄青死時大肆鳴冤的大報小報,早已換上了日食天象、皇帝詔諭、官員升遷貶黜,樂鐘歌舞、艷事風月。

  狄青就像是一道忽然劃過天際的流星,為大宋這個文人當道,武將卑微的時代點亮了剎那的光亮,又很快消失不見。

  是他在文官不聽號令,私自出戰時,一日連斬三十二人,重新奪回軍威,并留下那句讓文人記恨并長留史書的名句。

  “舍人文臣,軍旅非所任也。”

  也是他,明知前方有難,不聽勸阻執意而去,看上去恃功矜能、居功自滿,留給傅九衢的信里,卻只留下了一個字。

  “忠。”

  辛夷這段時間想了許多。狄青之死看似是偶然,又像是必然。他是時代的悲歌,是北宋走向滅亡的序章,甚至是靖康之恥的伏筆。

  如果歷史是一部小說,作者便是那只拿起屠刀的手,在這個節點砸下鋒利的暗芒,試圖喚醒些什么。

  然而,蒼穹悲歌沒能驚動朝堂上的權力傾軋,也沒有喚醒聲色犬馬,從哭聲慟天到無聲無息,不過剎那之間。

  一切都如云煙般消失。

  徒留茶樓酒肆里說書先生嘴里的一兩個段子。

  “那一年,狄將軍宣撫廣西,儂智高引領重兵,傾寨殺來,雙方會戰昆侖關。至上元節,狄將軍令部眾大張燈燭,徹夜樂飲……儂智高不查,三更時,一隊人馬從斜刺里殺出,夜襲昆侖關,領頭者一馬當先,臉戴銅面具,手持鐵連枷,縱馬橫刀、斬將奪旗,將儂智高殺得片甲不留,倉皇逃竄……”

  “好!”

  茶樓里喝彩陣陣。

  他們不知道斷道塢之戰里慘死的冤魂是何方兒郎,不知道千里之外的大西北夏軍囤兵于界,侵占大片良田,更不知道在宋遼夏“三足鼎立”的局面里,北方的白山黑水間,有一支女真部落正在緩慢地崛起……

  嘉祐三年,契丹與唃廝啰聯姻,意圖夾攻西夏,大宋廣南路招募兵馬,充實軍力。王安石上萬言書,提出變法。包拯請立太子,因后宮妃嬪有孕,未果。

  嘉祐四年,因妃子劉氏與他人通軒,趙禎放逐宮人二百余人。在群臣相逼的局面下,趙禎準備冊立趙宗實為皇太子。趙宗實之父趙允讓去世,追封濮王。趙宗實以丁憂為名,拒做皇儲。

  嘉祐五年,交趾入侵廣南,宋軍征戰不力。

  嘉祐六年,西夏李諒詐親政,宋禁遼國界河捕魚。宋夏劃分疆界。司馬光再請趙禎立太子,趙宗實四次上奏推辭,不肯做皇嗣,稱病為父守喪。

  天下之勢,已在歌舞升平間,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而歷史,即將翻開它嶄新的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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