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誰?

  這是人類終極三問中的第一問,也是蘇乙在超度完袁曉敏后一直在思考的問題。

  在之前,蘇乙當然知道自己誰,就算他曾經短暫迷失過,迷茫過,但最終他都找到了自我,一路走到了今天。

  可今天蘇乙又有些迷茫了。

  我不是人。

  我不是鬼。

  我也不算是攝青。

  我更不是仙神。

  那我是誰?

  一個生物不能沒有歸屬,如果任何一類物種都無法容納他,那他到底算什么?他存在的意義又是什么?

  這就是蘇乙如今的迷茫。

  但絕不是蘇乙矯情,迷茫也只是因為太孤獨,太無聊……

  蘇乙被軟禁了。

  風叔他們離開后,鬼蜮出口就消失了。

  之后蘇乙翻遍了這片世界每一寸土地,想盡了各種辦法都沒能找到出口出去。

  于是他意識到,自己被軟禁了。

  這還真不是個讓人意外的結果啊……

  蘇乙有些惆悵。

  他其實早該想到這種可能的,畢竟從他來到這世界后,跳得越來越歡,都快蹦出棋盤了。

  執棋者要是這都還任由他四處瞎蹦跶,那對他這顆棋子也太寬容了吧?

  反正他最后的作用只有一個,就是在特定的時候,出現在特定的地方,做一件特定的事情。

  現在他不死不活,也徹底不用擔心吃喝拉撒的的事情了,那干脆就在這鬼蜮里呆著,到了該出去的時候,再出去做事好了,省得出去亂跑惹麻煩,還要人家幫他擦屁股。

  蘇乙感覺自己就像是被圈養的一頭大肥豬,只等到過年前挨那一刀子,就算是結束了自己一生的宿命。

  他當然不甘心自己做一只大肥豬,但哪怕現在沒想出什么辦法脫困,蘇乙也不是特別擔憂和懼怕。

  如果一頭豬很清楚自己隨時可以穿越到一個絕對安全豬食管夠的地方去,那它也不會擔憂主人什么時候開始磨刀。

  大家去快可以試試吧。】

  那位的如意算盤注定是打不成的,所以蘇乙沒什么好擔心的。

  他現在之所以迷茫,只是折騰累了,思維放空中場休息一下,順便思考思考我是誰的問題。

  這個問題的答桉倒也不復雜,其實歷代先賢都告訴過蘇乙答桉。

  佛家說:“何者是我?若法是實、是真、是常、是主、是依,性不變易,是名為我”。

  這話的大概指的是佛家的“真我”之境,是指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我,是自己主宰自己,不為任何事物偏移的自我。

  但蘇乙做不到佛家真我的境界,人生在世間,豈能真正自由自在?

  蘇乙不相信真有西天極樂,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沒有什么地方是極樂的,所以真我注定只是一個理想。

  這不是蘇乙想要的答桉。

  佛家不行,儒家呢?

  儒家說:“仁者,人也”。

  先賢們認為只要仁義,就是自我。

  儒門講究微言大義,所以這其中的道理解釋起來就有些復雜。

  儒家認為天地人作為宇宙三才,是統一和諧的關系,這樣看待世界的話,就根本不必問出“我是誰”、“人是什么”這樣的問題。

  因為儒家眼中的人不是單獨個體,我也不是孤立獨一的存在。一個跟天地互不聯系的個體一定是虛構的,甚至是杜撰的。

  因此在儒家眼里,要問我是誰,就要問天地,問所有和我有關系的人。只有這樣你才能找到對自我的認知。

  而最好的自我,就在一個“仁”字。

  這個答桉對蘇乙已經失去意義了,因為他已經不再是一個人了。

  現在他是被夫子“敬而遠之”的那類存在。

  倒是道家的回答挺對蘇乙的胃口。

  惠子問莊子:“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莊子說:“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

  有些事情可能只有你自己知曉,你是誰,你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本來就沒多少人了解,也沒多少人想要了解,甚至你自己都未必想要什么人了解,那又何必去糾結那么多?

  你知道知道自己存在就好了,知道“魚之樂”就足夠了。

  其余的,時間會給你答桉,世界會給你答桉,你自己心中,也會逐漸生出一個答桉。

  蘇乙覺得以自己目前的狀況,最好不要急著做自我認知,也不要找自我定位,更不要做自我歸屬。

  不管自己應該算是什么,起碼自己現在知道自己需要什么,能做什么,以及該去哪兒,這就足夠了。

  “其實你把我軟禁在這里,無非是怕麻煩罷了,對不對?”蘇乙結束了對我是誰的思考,突然仰望著灰蒙蒙的天空,悠然開口。

  他仿佛對著空氣說話,但他當然是說給五獄仙聽的。

  “連攝青都被你玩弄于鼓掌,我在你眼里,當然更不算什么了。”蘇乙笑了笑,也不管五獄仙能不能聽到,“不過我猜你對我的好奇一定比對攝青更多,我甚至敢猜你一定在仔細觀察我,所以我才這么篤定你現在能聽到我說話。”

  蘇乙看著天空:“你是仙,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讀心的本事,如果你有,相信你能看得出來,我一點也不緊張,一點也不懊惱,甚至很輕松,很愜意,你不覺得這很奇怪嗎?”

  “你應該也了解我了,我不是個坐以待斃的人,我不相信你選擇我對我有什么好處,我一定會抗拒這件事,你不會真的覺得我認命了吧?”

  “但話又說回來,你對我又了解多少呢?你現在真的完全了解我了嗎?”

  “對一個你并不完全了解的人,你放心在最后關頭再把我放出去做工具嗎?你就真不怕我鬧出什么幺蛾子來?”

  蘇乙說到這里忍不住笑了:“相信我,我有這個能力的,我知道你是仙,哪怕你比攝青強一百倍一千倍,我也有這個能力。”

  “這句話我沒說謊,你是仙,你肯定能分辨得出我說的是真的。”他說,“如果我到時候成功了,我不知道你籌劃的事情還有沒有再來一次的機會,希望你是有的,不然你就虧大了。”

  天地悠悠,濃霧皚皚,鬼蜮中一片寂靜,簌然無聲。

  蘇乙仿佛真的只是在自言自語。

  不過他并沒有心急,依然笑著道:“如果不是你,我就死在攝青手里了。你對我有救命之恩的,這我得認。你雖然把我女兒搞成那樣,但你也救了她的命,這也是恩,我也要認。”

  “我不知道你們做仙的還講不講恩義,講不講感情,但我還是講的。所以你現在哪怕囚禁了我,我也不恨你,只是有些可惜。”蘇乙嘖了一聲,“別的事情我倒也沒太大擔憂,我牽掛的只有兩件事。”

  “第一,我答應過阿寧要幫她,我這人說出的話一定要做到,這件事我很耿耿于懷,已經成了我的執念。”蘇乙嘆了口氣,“我知道阿寧的事情很麻煩,也很危險,但我還是想去做,想會一會那些邪靈。”

  “第二就是清芳和妹妹。”蘇乙道,“她們母女兩個我還是放心不下,我沒跟她們好好道個別,是我很大的遺憾。”

  他道:“其實你真沒必要軟禁我。你放我出去,我最多也就做這兩件事情。港島的事情我已經做完了,也完全放下了。什么黃父之禍,也跟我無關了,我該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不是我的責任。”

  “你現在把我關在這兒,對我來說固然不好,但對你來說也一定是遺憾,相信我,我不騙你!”蘇乙誠懇道,“你仔細看著我這張誠懇的臉,你看看……”

  蘇乙轉著自己的腦袋,三百六十度展示自己充滿誠實的表情和眼神。

  但他現在這副翡翠骷髏的尊容實在一言難盡,表情這種事物很難在這幅尊容上表現出具體的形態來。

  “你要是能看到,你就知道我是有辦法跟你作對的,就算你把我搞暈甚至是封印都沒用。”蘇乙愈發誠懇道,“我真的能壞了你的事。不如咱們來個約定……”

  “或者這么說,我給你一個承諾,我可以發誓,只要我處理了這兩件事情,我一定會老老實實等著你安排好的那件事。到時候我會不會跟你作對……我不好跟你保證,但我一定會遵從自己的本心。”

  “總之,我又不會亂跑,我也跑不掉,所以你真沒必要囚禁我。”蘇乙一攤手,“出去后我就離開港島,回灣灣,去南投縣,我保證不亂跑,怎么樣?”

  他看著天空最后道:“看在我說得這么有誠意的份上,你好好考慮下。再怎么說,這鬼蜮也有我一點功勞吧?現在落在你手里了……當然,我不是邀功,也不是覬覦,我對這玩意兒不太感興趣,但落在你手里,你是不是得承我一份情?咱們……”

  轟隆隆……

  不遠處突然傳來隆隆震蕩之聲。

  蘇乙頓時住嘴,起身循聲望去。

  但見前方濃霧翻滾,緩緩形成一個漩渦出來。

  這漩渦正是鬼蜮出口!

  蘇乙大喜!

  他向天一抱拳:“謝了!我的承諾絕對有效,放心吧!”

  話音一落,他身形一閃,下一秒就出現在了漩渦的另一邊!

  一步跨出,但見艷陽高照,他正站在一條柏油路中間。

  這是一條盤山道,地方荒僻,此刻路上連半個車影都沒有,否則若是見到蘇乙,一定會嚇個半死。

  滋滋、滋滋……

  陽光炙烤在蘇乙的身上,蘇乙身上冒出蒸騰黑霧,同時蘇乙生出極度厭惡和不舒服的感覺來。

  他厭惡陽光,陽光甚至會讓他受傷。

  這是一種生理和心理雙重的厭惡,讓蘇乙極度排斥。

  他心念一動,便“刷”地消失在原地,再出現時,人已出現在近百米開外的茂密山林里了。

  瞬移!

  赫然是瞬移!

  現實中,蘇乙也可以做到瞬移。

  其實瞬移的道理很簡單,就是移動時選擇切換到結界視界,在結界中利用攝青的能力瞬間移動到自己想去的位置,然后再切換回來。

  這就相當于蘇乙在結界中移動,在現實世界中閃現,造成了瞬移的效果。

  只是效果似乎有些打折扣。

  蘇乙微微皺眉。

  他剛才想要移動到的方位可是還要往前數百米的密林深處,但到了這里就到了極限,被迫閃現出來。

  這說明他的瞬移不像是攝青一樣隨心所欲,居然有距離限制?

  不過攝青沒有肉身束縛,他是有肉身束縛的,再者他也不是真正的攝青,這般想來,倒也能接受。

  蘇乙再次嘗試幾次,結果都是被迫中止,果然是有距離限制,現實中的距離大概是差不多方圓百米范圍左右。

  好吧,這已經讓蘇乙很滿意了。

  蘇乙很快把關注點放在自己的右手上。

  勾魂鐮!

  到了陽間的地盤,勾魂鐮居然被縮進了自己的手臂之中!

  這東西會變形會縮小,縮在蘇乙的右臂之中。蘇乙通過透明的血肉可以清晰看到它和自己的臂骨并列,一粗一細,仿佛自己的右臂長著兩根臂骨一樣。

  他心念一動,勾魂鐮便出現在他的手中,再一動,就又縮了回去。

  這玩意兒比小弟弟還好使,能伸能縮的。

  它已經完全成了蘇乙的一部分。如果現在有誰有本事咬掉勾魂鐮一塊,蘇乙就會有痛感,就像是咬掉了蘇乙一塊肉一樣。

  蘇乙又嘗試了下自己的內力。

  他發現現在自己完全成了一個魔頭一樣的存在,一掌拍在樹上,中掌之處立刻被腐蝕得滋滋直冒黑煙,大樹的水分迅速就被蒸干,樹葉很快焦黃墜落,不一會兒就變成了一棵光禿禿的枯樹,垂死而立。

  這就是他現在內力的毒性!

  這一掌要是拍在人身上還了得?

  這一掌的毒性,李莫愁看見都不敢說自己練的是五毒掌,覺得自己是個好人。

  “失之桑榆,得之東隅。”蘇乙自嘲一笑,收起手掌。

  九死一生換來這么一身實力,能不能帶走,該不該帶走還是個問題,所以真不值得太過興奮。

  他深吸一口氣,很快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當下。

  能這么輕易從鬼蜮中出來,蘇乙也是沒有想到。他那般說話,只是純粹抱著試一試的態度,沒想到居然真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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