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軍走在街上,看著藍天白雲、深秋落葉、房舍炊煙、想著親情愛情,感歎這才是生活本該有的色調。
感慨一陣子之後,收拾心情,還要麵對狗血的現實。
他現在必須盡快解決三百塊錢的賭債問題。
賭債這種東西法律是不會保護的,但在這個年代,隻要是人們認為它是合理的,那麼就是合理的。
按說他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怎麼樣才能夠讓老婆相信自己已經改好了,可他現在真的是不想讓單紅再受到任何傷害了。
他可以不在意,但是單紅不行,她是教師,盡管是代課老師,可現在學校以及附近的輿論已經對她很不友好了,如果李二毛再添油加醋地說上點兒啥,對單紅的傷害會更大。
而且如果不能盡快地解決這個問題,他自己心理上的那一關都沒辦法過。
以一九八三年的工資水平來看,三百元,相當於一個人十個月左右的全部收入,不算少,如果不是去觸動法律的話,並不容易積攢下來。
可現在的張軍是經曆過千難萬阻、是在日益內卷的行業競爭中將事業做到了巔峰的人物,回到八十年代,無疑於一隻猛虎放入了羊群。
合理合法地去掙些錢,對他來說,在這個遍地都可以撿錢的時代,遠比哄得媳婦高興要容易得多。
他掐著手指頭算了算,嗯,在前世的記憶中,這兩三天內,毛紡廠的那套進口設備又該鬧小脾氣了。
快到九點鍾時,張軍才進了紅星電子廠的大門。
他在這裏上班已經五年了,最近兩年電子廠最近的活兒越來越少,大多數時間裏工人們都是聚在一起閑嘮。
還沒等走進車間,張軍就被人叫住了。
“張軍,你又遲到了,扣獎金一次。”
張軍都不用回頭看,就知道這是辦公室主任古俊峰。
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兩個人一直都不對付。
張軍本不想搭理他,扣獎金就扣獎金吧,反正也沒幾塊錢,還不定啥時候才能給呢。
剛要走進車間,古俊峰又喊住了他,“張軍,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張軍心說,這又要鬧哪樣啊,去就去,還能怕你不成。
進了古俊峰的辦公室,關上門之後,古俊峰又打開門向外張望了一下,大概是在確認外麵有沒有人。
回到辦公桌前,很是客氣地請張軍坐下,又是遞煙,又是沏茶的,搞得張軍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隻好說道:“古主任,你有事就說事吧,別忙了,我受不起呀。”
古俊峰嗬嗬笑了一下,說道:“要說有事吧,還真有這麼一個事,咋說呢?昨天的事,我也聽說了,嗯,我有這麼一個想法哈,你看你也不怎麼拿單紅當一回事,不如,不如你們離婚吧,我很中意她。”
張軍聽到這話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這可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了,所謂活久見大概就是這樣的吧?
當著一個男人的麵,讓人家離婚,說是相中了人家的媳婦,這話他怎麼說出口的?
張軍不停地在心裏告誡自己,要冷靜,要冷靜,跟這種人犯不著生氣。
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張軍冷笑一聲,說道:“古主任,你真應該慶幸你生在新社會,不然,這會兒可能就到地下報到去了。”
古俊峰自然不傻,他也知道對一個男人說這種話確實是挺氣人的,可那又怎樣?
從小到大,他想得到的東西哪有得不到的?
“張軍,你可要想清楚了,我這是誠心跟你談的,不要把事情弄到劍拔弩張的地步。”
“嘿嘿,古主任,照你這麼一說,我不答應你的話,你還要來硬的不成?”
“張軍,咱們話可不能這麼說,可是吧,我還能擺布你,比如讓你丟了這份工作什麼的,還是很輕鬆的。”
古俊峰這是明目張膽的威脅了。
張軍自然不會吃他那一套,他原本對現在這份工作並不是很上心,一個集體企業,已經三個月沒錢給工人開工資了,不遠的將來就是關門大吉。
即便是再好的單位,若讓他在工作與單紅之間做選擇的話,他還是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單紅,這不僅僅是關乎一個男人的尊嚴,對單紅,這一輩子,他不想再她離開自己了。
“古主任,會有一天,你會為你今天所說的所有的話而後悔。”
張軍冷笑著說完這句話之後,轉身便走。
古俊峰在背後陰惻惻地說了一句:“我想要的東西,一定會得到的。”
下午下班之後,張軍哪裏也沒去,直接回了家。
這讓鄰居們很不習慣,平時這小子可是下班就是在外喝酒賭錢來著,今天是哪根筋搭錯了?
家裏隻有小半袋白麵,還有半根蔥,除此之外,啥也沒有,估計老鼠都不願光顧這個家了。
躺在自家那張馬上都要散架的床上,幹幹淨淨的被褥上留有單紅身上獨有的香味,在他印象裏,單紅這個女人一直都很愛幹淨,衣服髒了,不管多晚都要洗出來。
張軍心中很不踏實,他不知道單紅還會不會原諒他,不原諒也是很正常的吧?他捫心自問,如果是他與單紅互換身份,他會選擇原諒嗎?他還真不敢去往深了琢磨。
努力爭取吧,畢竟還是有那麼一點點機會的。
盯著單紅下班之前,張軍出門了,在左鄰右舍吃驚的目光中,用身上僅有一塊兩毛錢拎回了半斤豬肉,二兩豆油,另兩樣青菜。
如果說在前世,他除了工作之外還有愛好的話,除了給用鉛筆畫單紅的畫像,就隻有做飯了。
往往都是一個人忙了老半天,看著滿桌子的飯菜,還是他一個人孤單單地坐在桌子邊上,想像著老婆孩子一大堆人坐在那裏,吃得很開心的樣子。
他就是靠著這種自欺欺人的想像度過了很多個清冷而孤寂的日子,贖罪的人生也不需要熱鬧。
做飯的手藝倒是練出來了。
兩盤菜,看著就是色、香、味俱全,幾張金黃色的油餅,整齊地擺放在由一個木板搭起的簡易桌子上。
這是單紅下班回家後看到的場景。
張軍竟然會下廚做飯,他什麼時候會做飯的,結婚兩年來,連去廚房的次數都有限得很。
不過,這些應該都和她沒關係了,昨天晚上的事情以一種極為暴烈的方式驚醒了她對婚姻仍舊存在的些許夢想。
整個白天,她都在想,為什麼她的人生會變成這樣?她該怎麼辦呢?
張家和趙家的對峙之中,她這個犧牲品,能夠自由選擇的餘地並不是很多。
單紅站在門口,臉上無悲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