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一群退休的老工人們，也不知道是從哪裏趕來的，更不知道是哪個工廠退休的，反正是在三月二號這一天，不約而同地聚在紅星電子公司的大門口。
張軍在這群人沒到之前已在廠裏轉了一圈，這是他曆來的習慣，按他自己的話說，那就是起的比雞早，睡得比狗晚。
此時，他看著黑壓壓的人群，心裏也有些打鼓。
你說你們都這麼大歲數了，是不是閑的呀？跑到人家工廠門口幹啥啊？
老頭老太太們也不說話，組了兩道人牆，把整個大門給堵了個嚴嚴實實。
按著國人的性格，如果不是有人組織的話，這種活動是不可能自發行成的，所以張軍可以肯定，這裏麵是真的有人在搗鬼了。
報紙上的那兩篇文章算是第一波打擊，那麼眼前這些人就是第二波了，還能不能有第三波，甚至是第多少波，張軍心裏是沒底的。
隻能是被動的見招拆招。
已經過了上班時間了，工人們站在外麵進不來，已經急得直蹦，少做一會兒那可就是少了一部分收入啊，眼看著二月份的工資都要奔著一百塊錢去了，能不急嗎？
但也隻能幹著急，對這幫老頭、老太太是碰不得、罵不得的，這可是真理一般的生活經驗，曆來如此。
張軍站在辦公室的窗前，好一陣子之後，嘴角現出一個明顯的弧度。
他也不打算去跟這幫退休職工們理論了，有些事兒，跟有些人是講不得道理的，而且浪費時間。
他找了一架梯子，從那一排宿舍後麵的牆上直接翻了出去。
離紅星電子廠不遠的一個十字路口，兩側有非常寬闊的空地，自改開以來這裏就已經成了附近人們買菜的最好去處，為啥？就兩個字，便宜。
這裏多是周邊的農村自家種的蔬菜，吃不完便弄到這兒來賣幾個錢。
這裏麵自然也有精明的人，已經開始從附近的農村低價收菜，然後到這裏擺攤賣出，中間的差價也算不小，錢掙得自然也不少。
趙姐就是這麼幹的。
自從上次在張軍的指點下，將自家男人抓在偷情現場之後，趙姐在家中的地位日漸高長，據說已經到了說一不二的地步，這讓她很是感激張軍。
雖說家裏的醜事也抖擻出去了，可總比蒙在鼓裏強了千百倍不是。
有一定經商頭腦的她，以自己對農村的深刻了解，幾乎走遍了東效一帶的各個村子，對各種菜的價格了如指掌。
今天，她主要賣的是大蘿卜，眼看著天越來越熱了，存了一個多月的大蘿卜也快存不住了，所以周邊很多農家都開始處理自家的蘿卜。
信息不對稱，市裏的人們哪裏知道去年的蘿卜大豐收了，在郊區價格便宜得很，但在市區裏，仍舊是往年的價格。
張軍的突然出現，讓趙姐一下子沒認出，觀察了一小會兒之後，確定是這個小夥子，當初給她提供了消息。
馬上就熱情起來，找了個網兜，給他裝了不少大蘿卜。
張軍到也沒客氣，先收下了。
而後，對趙姐說道：“姐，兄弟我遇到難處了，幫個忙咋樣？”
趙姐拍了拍胸口，豪氣地說道：“兄弟，你對姐有恩，要去揍人還是需要錢，你說個話就中。”
“姐，是這樣的……”
兩人就在菜攤前商量起來，過了片刻之後，趙姐點點頭，再次拍了拍胸口，“兄弟你放心，這事兒包在姐身上了。”
“姐，以後，我們廠裏買的青菜就從你這裏進了，你要有個準備啊。”
……
上午九點鍾，上班時間已經過去一個多小時，絕大多數工人們都沒能及時的進廠。
有人擠進人群，試圖勸說這些老頭老太太，卻被鞋底子給轟了出來。
有人想要蒙混過關，可哪裏是這些老江湖的對手，沒走幾步就給人拎了出來。
還有人琢磨著從牆上翻過去，剛剛架了梯子，人還沒上梯子呢，那梯子就成了可憐的犧牲品，被現場就給拆了。
無奈的工人們隻能在外圍打轉。
慢慢地，發現這些老職工們不知道聽說了啥事兒，互相之間打聽著，還有咬耳朵說的，好像是一個好消息。
有好奇的工人湊了上去，聽到有個老頭壓低了聲音跟同伴說道：“是真的，大蘿卜啊，個個都新鮮，一點兒壞的都沒有，說是半價大處理，隻賣半天。“
那同伴馬上就要走的樣子：“那還等啥呀？走啊，買大蘿卜去啊。”
於是，兩人不聲不響地離開了人群，走了。
嗯？老馬頭跟老關頭咋走了呢？啥？大蘿卜半價？那必須去買點兒啊，走了。
有了兩三個帶頭的，前一秒還是說著必須人民當家作主的人，後一秒就撤出了戰場。
幾乎是轉眼之間，幾十個退休職工們走得一幹二淨。
電子廠的工人們打死也想不到的是，大蘿卜竟然還有這個用處。
在張軍的辦公室，早已回來的他正跟劉良坐著喝茶。
劉良有些不放心：“你就不怕他們再回來？”
張軍嘿嘿一笑：“你放心好了，所謂一鼓作氣，尤其是這種名不正言不順的事兒，再也不會聚起來了。”
事情正如張軍所料，組織這起鬧劇的人不甘心就這樣被大蘿卜給打敗了，挨家挨戶的又去動員了。
可是那群老頭老太太，不是腰疼了，就是腿腳犯毛病了，總之，沒有人再願意折騰了。
有那時間，還不如多關心關心菜價呢，這才是最實際的。
第二天，趙姐那裏又有一樣新鮮蔬菜半價了，這下好了，老頭老太太們腿也不酸了，腰也不疼了，將趙姐的攤子擠得水泄不通。
哪裏還有人關心紅星電子廠的事情。
按這些老職工們過後的話說，有些人就是看不得工人的日子過好了，總尋思著搞個破壞啥的，這是不行的。
別跟我們說啥是不是人民的，那兩百個工人算不算人民？得算吧？那你還嘀咕個啥子嘞？
堵門事件讓張軍輕鬆化解，可是第二天，卻迎來了市裏派出的工作組。
工作組一共五人，由一位名叫顧順義的組長帶頭，器宇軒昂地來到了紅星電子公司。
張軍在第一時間給趙廣民打了電話，詢問這個到底算是咋回子事兒。
趙廣民聽說有個市裏的工作組進駐了紅星電子，也是一腦門子糊塗。
心說這兩篇文章明顯是有心人在作鬼，市裏怎麼就當成真的了呢？
怎麼查？查什麼？這個企業是他們東城區多方考察之後，又跟省裏要了政策，搞起來的，不說解決了紅星電子廠的問題，對今後的就業、稅收及其他帶動作用都是不可低估的。
“你等一下，我問問。”
且不說趙廣民放下電話去打聽這件事情。
張軍坐在辦公室裏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再怎麼說，東城區是一個實實在在的行政單位，而且所轄區域並不小，級別上自然也不是那種墊底的存在。
按著正常程序，市裏所有在東城區進行的工作都不可能繞過區裏，可現在偏偏就有這麼幾個人繞過去了，而且手續齊全，絕對不是冒充的。
這五個人來了之後，首先叮囑張軍，每天必須在廠子裏配合調查，上班時間不可離廠。
工作組留下一人看著張軍，也並不阻止他在廠內來回走動，等下了班，東城分局的一輛吉普車便將他接走，直接送回家，而後要求不準出去走動。
如果要買啥東西，由他們代買，這就是監視居住行動了。
這些要求，乍聽起來好像也沒啥不對勁的，可要是細琢磨的話，總是感覺哪裏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