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星電子公司大院裏一下子就空了,除了保衛科還有兩個人值班之外,隻有劉良和劉炳義還在公司。
叔侄兩人弄了一些酒菜,默默無語地對坐著。
劉炳義對這位遠房叔叔的轉變是有些措手不及的,他從來沒想過,這個隻知道跟在古俊峰身後搖旗吶喊的人,原來也是有自己苦衷的。
張軍進來的時候,兩人已經幹掉了一瓶老白幹,這種北方酒,度數不低。
劉炳義舌頭都有些大了,正在揮著大手如元首一樣的演講著:“要我說吧,紅星要真的玩完了,最著急的你猜是誰?”
“前幾年,我家隔壁的老陳頭,叔你知道的吧?就是那個老哥一個,家裏啥也沒有的。”
“欠了人家不少錢,有一天他生病了,你猜咋地?哈哈,那個債主啊,忙前跑後的,又是送吃的,又是幫著聯係醫院的。”
“人家都說那債主仁義,嘿嘿,其實他媽的,他就是怕老陳頭真的死了,人死賬爛知道不?”
剛剛走進來的張軍如遭雷擊,劉炳義的話像雷聲一樣打在他的腦子裏。
是啊,他咋就沒想到呢?現在最著急的不應該是銀行嗎?
紅星電子公司停產,最著急的不應該是他們這些欠債的人,而是最大的債主銀行才對。
工業銀行原本以為要打水漂的兩百多萬貸款,在紅星電子有限公司成立之後,真切地看到了希望。
眼看著用不了一年半載的就能收回這筆錢了,現在居然會有人無中生有的讓一個掙外國人錢的優質公司停產,這特麼是瘋了吧?
銀行確實急了。
鄭先兵陰沉著臉,看誰都不順眼,一早上已經有十多個人挨了罵。
原本他還穩坐鉤魚臺,覺得改革這種事情是必然要進行下去的,那麼紅星公司的問題其實也隻是時間問題而已,總要複工複產的。
可近兩天開始傳出一些流言,據可靠消息,因生產方麵存在產線布局不合理等問題,紅星公司決定停產整改。
這樣一個狗屁不通的理由,能讓在本地代表屬於全國人民的工行的最大債主相信麼?
對這個流言他是不在乎的。
讓他有些坐不住的是另一個說法,據傳,張軍準備關閉紅星電子有限公司,已將報告打到了東城區政府。
這是要出大事啊,鄭先兵馬上給趙廣民打了電話。
趙廣民那邊苦笑著告訴他,這個不是謠言,是真的有報告打過來了,要不給您送去看看?
不是我們東城這邊不攔著,沒辦法啊,履行不了合同必然要吃官司,再加現在形勢不明,人家才二十五歲的年紀,大好年華,犯不著不是?
我們能咋辦?換人?這個節骨眼兒上,誰敢去接手啊?搞不好是要坐牢的。
鄭先兵默默地放下電話。
他得去接觸一下這個小夥子,了解一下情況再說。
工業銀行南淮分行的行長鄭先兵親自登門去了紅星電子公司。
張軍在辦公室熱情接待了他。
張軍看起來一臉憔悴,兩眼通紅,神色疲憊的樣子。
鄭先兵提出先參觀一下車間,看看整改工作進展怎樣了。
債主說話自然是要聽的,張軍領著人進了車間。
車間裏一個人都沒有,各種物料、半成品什麼的擺放得整整齊齊。
鄭先兵不解地問:“不是說進行整改的麼?這是什麼情況?”
張軍長長地歎氣,說道:“鄭行長,我不這樣說還能咋說呢?總不至於對外說是省市兩級領導讓停的吧?”
“按說你也是聰明人,應該知道,過一段時間,必然要讓你複工的,可你打了一個關停紅星的報告是怎麼回事啊?”
“不瞞您說,我們前兩天才簽了一個兩萬臺的外銷出口合同,兩個月內交貨,就算是現在複工,也都來不及了。”
“您也知道,港商那邊最為重視信譽,一但打起官司來,以現在這樣全力搞經濟的形勢,我們必輸無疑。到時候……唉。”
張軍垂頭喪氣地補充了一句。
鄭先兵臉上馬上罩起一層寒霜,一言不發,轉身便走。
回到銀行之後,他給現任南淮市長宋國誠打了電話,想著給張軍說個情,卻不料對方在電話裏委婉地告訴他,事情失控了,得上麵說了算的。
鄭先兵“啪’的一聲扔了話筒。
這意思是還讓我挨個兒的找人麼?哥沒那時間,老虎不發威,當我是病貓不成?
請示完上級,他敲著桌子喊來了秘書。
秘書戰戰兢兢地走進來。
一般來說,鄭行長敲著桌子喊他,絕對是要出大事了。
“我說,你都跟了我好幾年了,怎麼就一點長進都沒有?算了,不說你了。”
“兩個事兒,第一,半個小時內發出一個通知,馬上,立刻,停止所有在江南省的放貸業務,理由就是清理不良貸款。”
“第二,通知江南省內所有欠咱們貸款的企業,一個月內務必還清貸款,不然法廳上見。不必管是不是到期,打官司麼,誰怕誰來著?”
鄭先兵陰沉的臉上現出一個可怕的笑容。
秘書一路小跑著出去辦事了。
老虎發威還是很有威力的,一個小時後,鄭先兵桌子上的電話瘋狂地響起來。
秘書接了電話,當得知對方是宋國誠時,告訴對方,鄭行長出去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
鄭先兵坐在沙發上,擺弄著一套茶具,滿意地點點頭,這個秘書還是有點兒用的。
之後,電話一個接一個的打進來,鄭先兵慢悠悠地沏著茶,一概不理。
最後,接了一個據說是省裏某位大佬的電話。
電話那邊說話很是客氣。
鄭先兵這裏也緩和了口氣。
“我們也沒有辦法啊,跟您舉個例子,就南淮東城那邊的一個小廠子,也不知道兩年時間裏怎麼就搞去了兩百多萬,很讓人愁啊。”
“後來以為廠子轉製了,有希望能拿回貸款了,可這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就停產了,我都有哭的心情了。”
“當然,我就是這麼舉個例子,倒不是說給他們講情,這種情況還不知道有多少家呢,可不就得先停貸,再細查麼?”
“畢竟,這都是國家的錢,咱不能拿去打水漂,何況打水漂還能聽個響,就那小破廠子,連個響聲都沒有,就把兩百萬給弄沒了,我上哪裏講理去?”
鄭先兵哇啦哇啦說了許多訴苦的話,電話那邊一再保證馬上就讓紅星公司恢複生產,鄭先兵這才露出笑容。
可在掛電話之前,又加了一句:“聽說瑞光無線電那邊也要轉製,他們可是也沒少欠我的貸款吶,我還聽說紅星電子那邊訂單有些做不過來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當然,我隻是聽說哈。”
電話那邊不知說了什麼,鄭先兵滿意了,輕輕放下話筒。
哼,誰敢讓我難受,我就要讓對方更難受,不就是都想要那塊蛋糕麼,我也要一塊,至於吃不吃,就別管了,我高興送人還不行麼?
……
單紅到粵州已經一個星期了,還沒有回家的意思。
卓越將她交給王瑾瑜之後,自己已飛往歐洲,考察家電市場去了。
近期她跟在王瑾瑜身邊,轉遍了粵州大大小小的服裝廠。
健實集團打算在內地投資服裝行業,最優選擇自然是靠近香港這邊的粵州了。
所以,王瑾瑜的考察很仔細,這樣一來,跟在她身邊的單紅學到了很多東西,覺得自己不虛此行。
單紅這邊樂不思蜀,苦了她母親趙美欣趙局長。
她現在是盼著女兒早一點回來,也怕女兒回來。
現在有些事情確實是失控了,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麵對女兒,更不知道該怎麼跟女兒解釋宋哲的婚前出軌。
難道隻能聽天由命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