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北待了兩年,後來因孩子的出生,讓她逃命一般的離開了那個苦寒之地。
南下時,臉上擦滿了灰,穿著一身破破爛爛衣服的她,也曾在南淮市逗留數日。
也曾在家門口徘徊了很多次,但始終沒敢踏進那個大門。
扒著煤車一路向南,最終隨著兩位大姐遊過那條河後,筋疲力盡,舉目無親之時,被好心的卓家人救去,成了他們家的兒媳婦。
這些年來,娘家的所有麵孔都已變得非常模糊。
坐在王家寬敞明亮,且很有些低調奢華客廳裏,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她今天特意從單紅那裏要了一身極為普通的女裝穿在身上,取下了昂貴的各種首飾,不做任何打扮,讓人一眼看去,很像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城市女工。
她見到了爺爺王漢臣,一個八十多歲的老頭,用審視的眼光打量了她半天之後,總算是開了口。
“嗯,你還知道回來,王家不比尋常人家,有些事該當注意影響,我讓你阿弟給你送二百塊錢來,回去了好好過日子。”
說完之後,並沒有等她回話,慢悠悠走出了客廳,多一眼都沒有看這個幾十年未見的孫女。
這是把她當要飯的打發了,而且讓自已的弟弟給送錢過來,如果是很多錢的話也說得過去,可他們卻想用區區兩百元打在她的臉上,讓她清醒地看看,她這個長女還要接受同父異母弟弟的饋贈。
王瑾瑜在那一刻,心中酸楚不已。
奶奶早已過世,那個曾經罵她是掃把星的女人,已經過世十多年了。
不過,奶奶的好兒媳,她的姨母趙慧如在王老爺子出去後,馬上進了客廳,如同看一件出土文物一般的圍著她轉了一圈。
這個比她大十七歲的姨母,保養極好的臉上呈現出得意的笑容,看不出已過花甲年齡的樣子。
王瑾瑜故意露出有些拘謹的笑容,討好一樣的說道:“小姨,這些年不見,還這麼年輕,永遠都長不大了。”
趙慧如看著對方身上洗得發白的衣服,心中的優越感早就爆棚了。
得意地說道:“唉,都老了,能看到你這樣……健康的樣子,我也很高興呢。對了,剛才你爺爺交待說要讓玉堂給你拿些錢來的,應該馬上就到了,你再等一會兒。”
王瑾瑜聽了這話之後,心中冷得像三九天的冰塊一樣,這就是大家族的親情,沒有一張紙厚。
見麵第一句話就往外趕人了,如果是臉皮薄一些的,哪裏還坐得住呢。
但王瑾瑜不是來找他們要錢的,她也想見見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至少要知道是個怎樣的人,畢竟以後若是要在南淮市投資的話,跟這個主管工業的副市長,可能還會打些交道。
所以,她假裝沒聽懂小姨的話,或者讓她以為自已真的是來要錢的,反正不管她怎麼想,王瑾瑜都決定再坐一會兒。
王玉堂原本工作很忙的,但是接到爺爺的電話之後,不想回家也得回家,心情自然是有些不爽的。
在客廳裏見到那個據說是他姐姐的女人時,臉色自然也沒能好到哪裏去,十分勉強地叫了一聲姐姐之後,便沒了什麼話。
沉默片刻,從手裏拎著的黑皮包裏掏出一遝錢來。
十元麵額的錢,看那薄薄的樣子,應該還真的是二百元左右。
“姐,這些錢,你先拿著,我還有事,不能陪你了。”
王玉堂說完也跟爺爺一樣,不等王瑾瑜說什麼,就起身離開了。
這難道是王家的傳統麼?王瑾瑜哭笑不得地拿著那一遝錢,心中有些後悔不聽單紅的勸告。
那孩子說了一句非常有哲理的話:人心是經不起考驗的。
現在,她這個活了四十五年的人竟然被一個孩子指點了,她還不得不接受這個現實。
小姨趙慧如又說了兩句,大意是她的父親王源浩工作非常忙,並不在南淮市,要過幾天才能回來,也不知道這一次有沒有機會見到這個女兒。
在她說話的空檔裏,王瑾瑜悄悄地把那一遝錢放在了茶幾下麵的格子裏。
從進入王家大門到出去,隻用了不到半個小時,這就是她幾十年後回娘家的整個過程。
但她已無意計較什麼了,眼下她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出來之前侄女卓越曾經在電話裏千叮嚀萬囑咐,如果能到南淮市的話,千萬要到上遊廠家,紅星公司去看一看。
這本來就在她的計劃之內,自然是愉快的答應了。
王家大門外,單紅坐在那輛被她瑾姨包下來的紅色菲亞特內。
王瑾瑜上了車,衝著單紅勉強地笑了一下,看得出心情有些低落。
聰明如單紅,當然不會提起她進王家之後發生的事,默默地幫她整理了一下衣領。
“我是讓人家當要飯的打發出來了,這就是我的娘家。”王瑾瑜說著話用手指指王家那氣派的大門。
“瑾姨,咱們回去吧,要不我領你去遊湖?”單紅懂事地提議到。
出租車司機也說道:“遊湖不錯,今天天氣正好呢。”
他就不明白了,這麼一個有錢的主,為啥非得把自已搞成一個農村婦女的模樣,進這樣的大家大戶的,你穿這一身,還不是自找苦吃麼?
王瑾瑜是久經事物考驗的人,這麼兩句話的時間裏,已調整好了情緒。
看看時間還早得很,就說道:“我們去紅星科技,看看有沒有適合我的崗位,他們車間也不知道收不收人了?”
單紅大驚,急忙說道:“瑾姨,您可別折磨他了,這兩天才剛剛消停一點。”
王瑾瑜看到單紅緊張的樣子,心裏好受了許多,說道:“那就去看看就好,不找工作了。”
雖然人心經不起考驗,但她依舊倔強地認為,一定有能經得住考驗的。
……
紅星科技看大門的李大爺喘著粗氣進了張軍的辦公室。
“張廠長,門口來一個女的,說是找你的,我咋說她都不走,看著怪可憐的,我讓她在那兒等著哩,你要不要去見見?”
老職工們不習慣喊張總,都叫他張廠長。
張軍這兩天到公司來,基本上什麼事情都不管,他在等健實集團的人。
眼下有的是時間,想想去見見也好,沒準是哪個鄰居呢。
跟著李大爺下了樓,遠遠地看見一位四十多歲的女人正在往大門裏張望,張軍快走了幾步,迎了上去。
“大姐,我是張軍,您找我?”張軍確定自已沒見過這個女的,可卻有一種莫名的親近感和熟悉感。
他再次想了想,確實是沒見過的。
如果看她那一身衣服的話,說五十也會有人信的,褶巴巴的灰色上衣,深藍色的褲子,一雙黑布鞋倒是很幹淨。
但是看她的麵容,雖然沒做任何化妝,卻明顯保養得當,看起來隻有三十多歲的樣子。
女人看著張軍,好像有些緊張,兩手都有些抖。
王瑾瑜的確有些抖,但不是緊張的原因。她在張軍走到近前時,便幾乎已經確定了這個年輕人就是她丟失了二十五年的兒子。
那種母子之間才可能有的天性,冥冥之中的某種聯係,在這一刻已讓她強烈地感受到了。
尤其那雙眼睛,很像自己。臉型上可能跟他的父親張成林有更多的相似之處。
幾十年的前的那個謎底。在那一刻,在王瑾瑜的心中轟然的揭開。
張軍看對方好長時間不說話,便接著說道:“大姐,您不要緊張,有啥事兒您說,我看看能不能幫上您的忙?”
王瑾瑜強行地調整了自已的情緒,畢竟是見慣了大風大浪的人,盡量平緩著語氣說道:“你還是叫我姨吧,我今年四十五歲了,應該和你媽媽差不多的年紀。”
“好的,阿姨。”張軍心道,阿姨長得可真夠年輕的呢。
“是這樣,阿姨聽說你這裏掙錢多,我尋思著能不能也來這裏上班,我啥都幹的。”
王瑾瑜說完這話,便仔細地觀察張軍的表情。
張軍爽朗地笑了笑,說道:“阿姨,我們這裏暫時還不缺人,要不這樣,您給我留個能找到您的電話號碼和住址,一旦需要招工了,我第一個給您報名,您看咋樣?”
王瑾瑜眼睛裏已有了淚意,她強忍著。眼前的年輕人,開朗、大方、不勢利、看起來還有些熱心腸。
張軍看到對方不說話,眼睛好你還有些紅了,是不是遇到啥難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