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讀小說網 > 劍眾生 > 第280章 神不知,鬼不覺
  張雪亦不管她回不回答,一邊飲泣一邊宣泄自己的情緒。

  “自從伯父被那包拯彈劾,離京外放,我便再無倚仗,這偌大的宮中,誰人都想踩我一腳,官家也不垂憐我,可憐我一顆棄子罷了……”

  宮女蒙檸抿著嘴唇,默默遞上帕子。

  辛夷半瞇起眼睛看她,心里翻江倒海。

  彈劾張堯卓的人,原來是包拯,真是個包青天啦。

  不過,說張貴妃傻吧,她真不傻,知道張堯卓一倒臺,自己不能再倚仗娘家。

  說她不傻吧,她真傻。

  因為她搞反了角色,張氏一黨最大的倚仗其實是她自己,而她張雪亦的倚仗只有趙禎的喜愛……

  可惜,她愣是看不清真相,稀里糊涂地作。

  但誰又知道,趙禎是不是就喜歡她這率真的性子?

  一個愿打一個愿挨,旁人也無奈。

  辛夷靜靜地站立著,等待張雪亦罵完,哭完。

  如果是脂膏過敏,她認。

  “官家,官家啊……你為何如此狠心,將我伯父貶謫他鄉,這是雪亦在世間唯一的親人啊,自此一別,何日方能再見一面……”

  她越哭越傷心,歇斯底里一般,神色有種不正常的癲狂,嗓子啞了,臉更為紅腫,絕決而郁卒。

  趙禎的回籠覺是睡不成了,方才他已經哄過一陣,早已說不出新鮮的話來。聽到內殿的哭聲,嘆息般揉了揉額頭,慢慢起身走進來,皺眉望向辛夷。

  “如何?”

  辛夷遲疑片刻,低頭致歉。

  “恐是小鋪的脂膏,配不上貴妃貴體,引來不適,誘發了疹子。”

  趙禎眉頭皺得更緊了,望一眼滿臉是淚的張貴妃。

  “疹子也不是第一次發作,未必是你家脂膏之過,貴妃這身子嬌氣……”

  趙禎是一個皇帝,基本的邏輯是有的,他的話出于客觀,說張雪亦身子嬌氣原也沒有憎恨之意,反而是因為心疼她。

  然而,對傷心欲絕的張雪亦來說,無異于雪上加霜。

  “妾身被這毒脂膏禍害了,官家不僅不為妾身討回公道,反而埋怨妾身嬌氣,既是如此,那妾身不治也罷,任她爛掉,壞掉,官家再找一床草席把我裹了,丟去亂葬崗便是……反正我無依無靠,也無能為官家誕下皇子,早就是一個廢人了……”

  張雪亦一面哭訴,趙禎的臉便一面深沉。

  良久,只有她一個人的哭聲。

  趙禎一聲未答。

  張雪亦當真是被寵壞了,絲毫看不到臉色,仍在借題發揮。

  “這個婦人,她本就有心害我……”她指著辛夷的臉,對趙禎哭泣道:“我堂兄唐突過她,我伯父也曾得罪過她,這才會遭來廣陵郡王報復……這婦人定然記恨在心,伺機害我,想讓我失去容色,失去官家的寵愛……”

  “住嘴!”趙禎本就缺少睡眠,此刻被吵得頭痛欲裂,冷言而斥,“張貴妃,你最好想清楚再說話。你伯父勾結朋克,貪贓枉法,你堂兄欺行霸市,惡事作盡,你如此不滿,是埋怨朕下手不夠狠辣嗎?”

  張雪亦的哭聲戛然而止。

  天子之怒,流血漂櫓。

  “官家,官家恕罪……”

  她臉上掛著淚水,俯撲在地,朝趙禎磕頭,一邊磕,一邊流淚。

  “妾身再也不敢了,妾身再也不敢胡說八道了,官家饒了妾身這一次。”

  “我看你,當真是瘋魔了。”趙禎怒而甩袖。

  自從張家接連出事,張貴妃便愁腸百結,變得十分敏感,稍有一事不對便痛哭不止。

  不說他是皇帝,就算是個尋常男人,耐心也到了極點。

  “你若想治這面疾,就好好和張娘子說話。不想治,就好好關在房里,細思己過……”

  “治,妾身治。”張雪亦撇著嘴巴,淚水像珠子似的往下掉。

  “色衰而愛遲,妾身能給官家的只有這張臉了,哪里敢不治呢。”

  趙禎皺眉,無力地將臉扭向一側。

  辛夷很是詫異張貴妃能說出這么多降智的話來,而趙禎罵雖罵她,心底里仍是縱著。

  “妾身也不是胡攪蠻纏,故意指責張娘子……”張雪亦抽抽泣泣地道:“上次妾身的面疾,只是長在臉上,旁的地方是干干凈凈的,但這次不同,妾身渾身都長滿了疹子,太醫說,是妾身吃了發物,可妾身飲食極為精細,從未碰過發物,怎會如此……”

  辛夷一怔,抬起頭。

  “貴妃身上也有疹子?”

  張貴妃癟了癟嘴,點頭哭泣。

  “渾身都是,癢得鉆心……”

  若是脂膏過敏,引發全身發疹的可能性不大。

  辛夷遲疑一下,請趙禎移步,仔細檢查了張雪亦的身上,確認是過敏反應,然后又叫來蒙檸,詢問貴妃起病的時間,之前用過什么飲食或器物。

  蒙檸一一作答,沒有什么異常。

  一時間,辛夷也搞不清楚張雪亦到底是因為什么過敏,只得耐著性子向她仔細說了過敏的原理,再開了洗沐和內服的方子。

  在趙禎面前,張雪亦沒有再為難辛夷。

  最重要的是,她害怕辛夷當真不給她治,那她的臉就再難痊愈。

  因此,在服藥后,她身子稍稍好轉,對辛夷的態度也就跟著好轉起來。

  辛夷對這個貴妃說不出愛憎,但醫者仁心,臨走前,她仍是仔細交代了蒙檸將會寧殿里里外外清洗灑掃,然后仔細觀察貴妃的起居。

  ~

  辛夷踏著日頭回到藥坊,還沒入院子,坊里便熱鬧起來。

  一群人沖過來看她,就跟從來沒有見過她似的,探頭探腦,全是詢問。

  三小只更是撲上來抱住她,緊緊的抱著,又是不舍,又是疑惑。

  “娘,你不走了嗎?”

  “你不去救傅叔了嗎?”

  辛夷看一眼眾人,微微笑道:“不走了,安心在家里搞營生,等郡王回來。”

  眾人一聲嘆息,不知是同情,還是開懷。

  辛夷讓他們都退下去,只留下安娘子、湘靈、良人和三小只在跟前,然后從包袱里拿出那套軍醫服,鄭重地道:

  “也許是有人不想我走。”

  “不想你走?”眾人抽氣一聲。

  辛夷將今天發生的事情告訴她們。

  幾個人面面相覷,“誰人如此歹毒?”

  辛夷微笑,“只是猜測而已,沒有實證。這一次,你們要替我保守秘密。”

  安娘子訝然,“娘子仍然要去嗎?”

  “去,怎么不去?”辛夷哼聲,“別人不想我去,我更是得去。”

  “那你……眼下怎么去?”

  辛夷摩挲著手上的衣裳,好半晌沒有說話。

  就在她被接入宮之后的半個時辰后,軍醫營已然和后勤輜重等上路了。

  大軍在前,出發的時辰都是算好的,不會為了任何一人而耽誤半刻,便是長公主得知此事也無可奈何。

  但辛夷偏不信邪。

  她讓良人準備了筆墨,修書一封。

  “幫我將信交給小曹娘子。”

  辛夷想過了,如果當真有人刻意在阻止她。那么,走明路是絕然走不通的。

  想來想去,只有瞞天過海這一招。

  她整個白天都在藥坊里坐堂。

  問診,開方,笑容滿臉地迎送病人,不讓任何人察覺她有離開的意圖,就連長公主讓錢婆子來詢問她的意思,都被她用“不想再添麻煩”為由給回拒了。

  等夜色低垂,汴京城漸漸安靜下來,她才扛上行李,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藥坊,趁著夜色摸到五丈河后面的小渡口。

  兩個人影等在那里,安安靜靜,修修長長,其中一個身著男子打扮。

  辛夷走近,將扛著的行李放下來,吁一口氣,抱拳輕笑。

  “民女見過京兆郡君。”

  汴京城沒有宵禁,但入夜后會鎖城門,沒有高淼,她是出不去的。因此,辛夷笑得十分的舔狗。

  高淼慢慢轉身,看著她的臉,便是一個冷哼。

  “你憑什么認為我會幫你?”

  辛夷勾唇,“因為郡君已經來了。”

  “你……”高淼還是很生氣。

  “事不宜遲……”辛夷接住她的怒火,擠了擠眼睛,莞爾一笑,“我們出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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